终于有时间可以写写文字了。距离上一次动笔,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今年下半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很多时候都来不及静下来写一些文字(研冰:我觉得他就素懒)。周报写到30周之后更新频率就降低了很多,最后这四个月的秋冬学期,我大概就只写了一篇。
然而我是如此想要动笔,有很多很多次都想动笔。2022对于大多数人都是极为不寻常的一年,有许多情绪需要被书写下来,不安和焦虑的心才能够得到纾解和疗愈。越是忙碌和压力大的时候,我就越想写些什么,或者画画。但是时间和精力并不允许我们大多数人做这样长篇大论的心理反刍。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去读收割流量贩卖焦虑的文字,因为除此以外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除了没有什么营养的流媒体视频,还有奶头乐一样的电子游戏。我总觉得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忧虑或者快乐被廉价地共情,然后被简单释放。然而事实上这是一种草率压抑,等到下一波情绪上头,就不得不加大多巴胺分泌的剂量,麻痹的越多,下一次就更加疼痛。根据我自己的观察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现状,身边很多人都处于这样不定期受伤再结痂的状态,最后伤口长成了丑陋的样子。
对于我来说,有很多事情想要发问,但归根到底,是我们,或者说我该如何去生活的问题。电子游戏和流媒体能让我们暂时忘掉许多事情,但是回答不了这些很现实的问题。我想起我高中的班主任曾经和我有过的一次谈话。她说在她上大学的时候,有几次她和她的同学们一块出去玩,但快乐过后她总是感觉到一阵阵空虚。我当时并不理解这些。但是在今年,我也越发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它总是在我即将入睡的时刻到来,它无声宣告一天的结束,宣告我人生时间银行的日子里又被划去了一天。而我只有在一夜沉睡之后再次醒来,确认我又拿到了崭新一天的时候,这种来自午夜的沉重感才会随着阳光消散。
很多人一提到2022,就感到十分伤痛。小学生觉得他们丢掉了童年,初高中生在担心自己是不是丢了考学分数,国内的大学生们觉得丢掉了青春,年轻人丢掉了工作,似乎也随之丢了梦想,中老年人或许被伤得最重,有好些人丢了自己苦心经营半生的生活。有好些人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觉得人生中最重要的几年被疫情偷走了。我总宽慰他们说,人生活在世界上一百年,前前后后总是要经历一些大范围的困难和灾厄的。别的不说,就凭20世纪那大大小小的那么多战争,还有饥荒、洪水、动乱,我们祖辈的那一代人,经历了不止一次了。只是这些灾厄的大山,压到我们结成团体、互相帮助赖以生存的社会上时,一些人身上分到的担子,就要比其他人重得多。到这时候人们自然要去控诉社会和命运的不公。
前几天我跟研冰聊起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我截到知乎上面的一个回答,写的是在不同的年龄段读《挪威的森林》的感觉:
大一:现实里怎么有这么多比永泽还渣的?大二:这书里的性描写怎么越读越迷惑呢。大三:这书里的性描写怎么写的这么妙呢。大四:迷惘的那一代人的群像,就仿佛将毕业的我们。研一:“人生就像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我觉得特别击中我。村上那一代青年,也是在性与死之间不知道生活该航向何处,或许他们是因为社会的繁荣和沉没变得不知所措,而我们是因为封控、暴力、不公以及不断离去的人们也变得看不清未来。我看到一些老师在放开前不停控诉,坚决要求取消封控,但我看到他们在真正放开之后一个个都沉默了。我想起第一人
高中时跟我聊到熊培云和王开岭还有方方,他说他们那一代公知的思想是基本上全方面西化的,但是在见到真正的灾难之后,真正看到身边的人生病痛苦甚至离去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我看到一些人放开之后在说疫苗接种率,在说药品的发放问题;但是更多人沉默了,或者说可能他们累了。一个特别喜欢在课上输出此类观点的老师放开之后的第一节网课上跟我们讲,希望大家好好保护好自己。
作为还没有走出学校的大学生来说2022的重担并没有真正架在我的肩上,但是目睹和共情父辈们的痛仍然是令人难过的。最近我看了三篇公众号的文章,话题是关于养老。分别是《人物》的《照护父亲九年,我离世界越来越远》,《三联生活周刊》的《他们选择这样老去》以及《在安宁病房里,做一场“生死两相安”的告别》。养老一直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在今年其沉重尤甚。面对衰老、失能和死亡,我们预习的功课并不多,但2022里的无常,往往都在老人身上被放大。而几乎所有人都要最终经历看护和被看护,从葬礼的配角变成主角。
朋友圈里各位中年人的文字里都透露着疲惫。大家或多或少都走在葬礼的队伍里,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想不通的荒诞。离校之前,论坛里在讨论放开后疫情冲击学校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形,学生们在讨论是否该回家。到了一周之前,一个学生在回程的火车上发帖,没有见到老人的最后一面,一位考研四战的老哥在圣诞节前后撕掉了自己的准考证,不知道他会对今年的这些考学作何感想……关于未来的那些期待都被血淋淋的现实洗刷掉了,一时之间,我不禁怀疑日常是否真正为日常,怀疑我们是否真正有理由存在于世界之上。
考试那几天,楼下每天都有送葬的队伍经过,听说火葬场都已经需要排队三到五天。经过2022一年的折腾,好像所有以往能够支撑人们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中继续下去的东西都一件件被消磨殆尽了,只有爱和责任拌着恐惧和焦虑推拉着前行的人群踏着尸骸,跨过血河。重荷和荒诞感扭曲了灵魂的形状,无处消解的胆颤和焦虑在膜拜古老而保守的习俗得以释放到空气之中。就如同《三体》的黑暗战役或者《巨人》里对兽毛巨人的决战一样,现在生的机会被划给谁已没有对错,但是在残酷的争夺中有幸活下来的人,就要为自己的幸运而不是能力,背负死者的一份重量走下去。
有一次寝室里夜聊说到关于未来的话题,我和一个室友说,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特权阶级。虽然我们经常为各种课业感到烦恼,为毕业之后的出路担忧,但是想想看,全中国能受到到浙大水平大学的人又有多少呢?说到底,我们还算是有选择的人了。
2023我会为何去活呢?如何去活呢?恐惧、焦虑和畏缩让我们度过严冬,却没有办法让我们在春天奔跑。它们是保护绳吗?还是镣铐?我不知道,或许它们在保护人的同时也在束缚人。在这个庞大的机器世界里,无形的巨大钟摆早已悬在头顶,每当我探出头,就听到它的秒针在“咔嚓咔嚓”的走动。某一天钟响了我们才知道,自己不过如同《摩登年代》的卓别林一样被卡在了大齿轮里,接着被硬推着送入下一个齿轮。如果说有新年愿望的话,我不过是想努力,趁钟没有到点,趁还有心思言说梦想的时候蹦跶一番罢了,如果有幸,说不定还能挣脱脚镣舞上一曲呢。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2022我刚刚开启这个博客的时候,那时也是寒假。而我写下第一篇博客的时候,正因为自己回家火车与一个密接同车厢被隔离。那个时候我才刚刚看完《进击的巨人》,然后对扎克伯格的元宇宙演讲发表了一堆拙见。想不到元宇宙竟是2022年初才提出来的概念,那时候台积电还说着订单接到手软的话,想不到互联网行业在2022遭遇巨震一夜入冬。
2022的上半年我还在与硬件开发板上的bug斗智斗勇,每天还紧盯着显卡和以太坊的价格,直到6月份矿难前夕,我终于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张显卡。而如今,它已经和我共同工作学习了几百个小时,我从来没有后悔在那个时候以几乎原价购买了显卡。2022年中,我感到对大学生活的后半程的思路迎来解放,也正因此,今年的暑假是我目前过得最充实、最自由、最有意义的暑假。我做了两个项目,和好友去了重庆,但最重要的,是我遇到了互相喜欢的人。我和研冰都没有想到,从老同学见个面到认定对方决定脱单,只用了半周时间。可能当我们对生活的思路打开的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和顺利起来。疫情和繁重学业下的异地恋爱是曲折但珍贵的,我们互相都为对方作了很多妥协,也改变了很多。我还记得研冰有一次对我说,异地的时候,就要把情绪都放到冰箱里,等到见面的时候,再打开解冻。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似乎跳过了很多情侣的暧昧期,又因为异地,似乎压抑了热恋期。进度也许并不算快,但我觉得在观念上,有很多地方已经在今年的相遇前磨合。
繁忙的秋冬学期,我还是选了钢琴课,练了三首曲子。还在一个周末去追了一把稚晖君的星。我觉得我特别容易受到那些真正在磨练自己技艺的人的鼓舞,无论他们是工程师、是画师亦或者钢琴家。每次看到他们眼里发出的光亮,我也就会分到一点,忘掉一点身边有形无形的桎梏,然后在卓越和保守的矛盾天平上,多加一点激情的砝码。
看来,就业、住房、疫情压力之下的2022,我过得还算不错。也算是从幽暗的冰面之下,凿开了一些光亮。
这两天研冰对我说她观察到一个事,网络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了。研冰说这可能是人们在网络上想得到的东西不同了。在我们还是小学生的那个时代,大家上网的有很强的目的导向性质,都是为了喜欢的东西或者一个固定的目的上网,社区里的大家都是同好,有共同的对话语境。但是现在上网大家可能只是为了消遣无聊。再加上热搜的机制,所有人都围到了同一个话题下,不再是同好找同好了。小圈里面可以被接受的东西在大众视角下出现了分歧。我补充说,很多问题在特定语境下的讨论机制并不涉及道德评判,就像学术圈讨论大多数话题一样。然而在大众传媒的新闻视角下,话题被一个大的道德评价机制消解了特定语境,随后拉到一个怪圈里,所有的参与者甚至旁观者都要自证某种“清白”。于是便逐渐形成了浓重的戾气。
我觉得应该单独分一段来口头评价一下本学期的各种课程。首先不管最后合作的成绩如何,我还是要感谢本学期所有的课程队友,尤其是在所有能组队的地方都和我组队的陈sir。这一个学期课业实在太重,最后一个月大家又各自在家不能碰面,甚至最后一周小组成员轮番中招新冠无法工作。很多时候,在多个课程项目中不得不跨课程协调调度工作量:两门课我们都是队友,这门课我多分担一些,另一门课则要抱你的大腿。最后所有的课设都能按时按量地达标良好线,离不开每一个人的贡献。
先评价一下本学期的思政课,毛概和习概。虽然思政课实在是大学里最无聊的课程,但是浙大的思政课上的水平着实挺高。从史纲到马原再到本学期的毛概,老师都让我们抛开教材,在原著(史料)里面自己寻找答案。只不过本学期实在是没有时间,毛概的许多推荐的课外文献都没有时间通读,只能用网上二手三手总结资料滥竽充数,实在惭愧。如果整天照着书本背诵那些似是而非的帽子,我估计迟早要把中饭晚饭都吐出来——考前在b站上看辅助记忆的口诀,当天午饭前极其反胃,差点呕吐。习概虽然都是一些散装的讲座课,最后好歹是开卷考试,也都是简答题,可以抄的内容很多,考试批卷也比较宽松,所以真的给一个好评。往后没有思政课了,这里真的要吹一吹浙大的思政课题组,真的有在培养学生的思辨能力,而不是填鸭式的扼杀创造力的那种死记硬背的政治课堂。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浙大也算是在培养“堪当大任、转移国运”的学生。
中国计算机学生对大学课程的一致吐槽是老师不教实质性的内容而整天干扯,最终的大作业却是要做一个听起来十分牛逼的东西,比如说机器翻译这类。然而此类任务往往没有实验指导,空有题目,最后学生们只能在github上面找已有的项目,只要能够跑通,就“白嫖”下来自己使用。这些课程大作业的技术效果度量的标尺十分主观,老师往往采取小组汇报再综合打分的形式,几乎没有客观数字上的依据。本学期就“有幸”中了一门如此设计的必修课“设计认知与设计智能”。这门课前半学期讲的认知心理学倒是很有意思,最后的考试形式也比较合理,是一个开卷的随堂测试。但是这门课后半学期的八节课完完全全就是散装讲座大杂烩。如此没有体系的课,最终却要做一个非常成熟的AI项目,上课内容和项目内容几乎完全无关(技术上),课上既没有重点介绍需要用到的模型内部细节,又没有教授封装一个成熟AI后端的技术。最后的课程给分也很差。这是一门没有其他教学班的AI专业必修课,我们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大概是每个专业都有一些极品老师和极品课程,就像是外语专业总归是要过Mario那一关一样。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计算机视觉和计算机图形学。图形学的老师对我们要求很高,大作业展示答辩课上,他提的问题都非常刁钻,但是打分时没有因此扣除许多分数。有一次的小测作业大家几乎都不会写,但是他还是给了大家60分签到分。他还在最后一节课上邀请了工业界的工程师给大家讲光线追踪的原理。计算机视觉的老师也很务实地介绍了很多前沿的技术,并且在大作业上面得到了很多体现。我特别喜欢计算机视觉这门课的一点是,它的大作业是一场班内的三维重建比赛,并且提供了40张TITANX显卡作为比赛平台。原先我觉得三维重建是一个离我很遥远的东西,但是在这一个学期之后,我感觉它和我的距离并不遥远。虽然在做实验的时候大家也都是调用已有的开源代码,但是为了在比赛上得到更小的误差和更靠前的排名,我们对代码和方法也都进行了或深或浅的全面理解,而不再是将它当成一个黑箱子来对待。
接着是操作系统这门课,听说这门课在我们这两届正在课改。实验的比重上升许多,实验内容也逐渐和海外名校的操作系统课程对标,听说课程组还在继续推进,希望能够让实验占到总成绩的70%。操作系统这门课的理论课和实验课结合很紧密。我的一个室友上个学期修了系统的课,他在学期开始时一再嘱咐我理论课一定要认真听,否则根本无法完成实验。事实上确实如此。这门课和上学期的数据库系统有相似的构成,不过操作系统这门课更加着眼于开源代码。学这门课最大的成就感在于自己着手实现Linux操作系统里面的一些关键部分。我特别感谢辅导我实验的助教学长,如果不是这些精心设计的实验,学习这门课将丢掉许多乐趣,变成死记硬背的纯理论课。可以说经过操作系统这门课之后,目前的计算机世界,基本上就差编译和安全这两块我还剩下一些常识性的疑惑,其他部分的运作方式,我已经基本能说出个七七八八了。
机器学习这门课我不太好评价,课上其实讲了很多内容,可惜老师的讲话方式跟我着实不在一个频道上,很难吸收进有效内容。因为影响评分的报告和课上所讲的内容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所以整个学期我翘了很多课。教授后面确实讲了很多前沿的AI模型内容,只不过缺少了配套的实验和作业,有些可惜。可能是AI这个专业本身就很散乱的缘故,机器学习这门课并没有太给我一些成体系的知识框架,因此到现在我也还是没有弄懂如此多AI模型背后一些共同的工程问题。在这一点上,AI和操作系统、数据库、计算机组成等传统计算机核心课差别还是非常巨大的。事实上我并没有学到一套用于开发AI算法的方法论,也没有窥见未来AI的方向究竟在何处。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磨人非常痛苦的学期,熬过32学分的毒打之后四年的大学生涯就正式进入了下半场。下个学期课程压力减轻非常多,大四则基本不用修课程了。应该会去参加一些比赛,并且看看能不能找找实习。感觉自己很缺少实践经验。
本周书摘:
终于可以开始看书了,这个寒假准备看之前很早收藏的《单向度的人》,还有@研冰送的三岛由纪夫的《阿波罗之杯》以及借了大约有个一年半年的《云图》。就先从《单向度的人》开始看吧!
《单向度的人》
面对这个社会的极权主义特征,技术“中立性”的传统概念不再能够得以维持。技术本身不能独立于对它的使用;这种技术社会是一个统治系统,这个系统在技术的概念和结构中已经起着作用。
……
当一个社会按照它自己的组织方式,似乎越来越能满足个人的需要时,独立思考、意志自由和政治反对权的基本的批判功能就逐渐被剥夺。这样一个社会可以正当地要求接受它的原则和制度,并把政治上的反对降低为在维持现状的范围内商讨和促进替代性政策的选择。
……
国家机器把其防务和扩张的经济、政治需要强加在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上,强加在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上。当代工业社会,由于其组织技术基础的方式,势必成为极权主义。因为,“极权主义”不仅是社会的一种恐怖的政治协作,而且也是一种非恐怖的经济技术协作,后者是通过既得利益者对各种需要的操纵发生作用的。当代工业社会由此而阻止了有效地反对社会整体的局面出现。不仅某种形式的政府或党派统治会造成极权主义,就是某些特定的生产与分配制度也会造成极权主义,尽管后者很可能与党派、报纸的“多元论”以及“对等权力牵制”等等相一致。
……
当代工业文明表明,它已经达到了这样一个阶段:“自由社会”已经不再能够用经济自由、政治自由和思想自由这样一些传统概念来说明。这不是因为这些自由已微不足道,而是因为它们过分重要以致超越了传统模式。因此,需要有符合新的社会能力的新的表述方式。 这些新的方式只能用否定的字眼来加以表达,因为它们实际上是对现行方式的否定。经济自由因而意味着摆脱经济的自由——摆脱经济力量和经济关系的控制;意味着免于日常的生存斗争、免于谋生的自由。
……
决定性的差别在于把已有的和可能的、已满足和未满足的需要之间的对立(或冲突)消去。在这里,所谓阶级差别的平等化显示出它的意识形态功能。如果工人和他的老板享受同样的电视节目并漫游同样的游乐胜地,如果打字员打扮得同她雇主的女儿一样漂亮,如果黑人也拥有凯迪拉克牌高级轿车,如果他们阅读同样的报纸,这种相似并不表明阶级的消失,而是表明现存制度下的各种人在多大程度上分享着用以维持这种制度的需要和满足。
……
在学术范围之外,“我们所有的思想习惯中的深刻变化”就更为严重。这些变化有助于使思想和目标同现行制度的要求相协调,有助于把它们包容于制度之内,有助于拒斥那些与制度格格不入的东西。但这样一种单向度现实的统治,并不意味着唯物主义起支配作用,也不意味着精神的、形而上学的和狂放不羁的市场消失殆尽。恰恰相反,“这星期一起去做礼拜”、“为什么不求求上帝”、禅宗、存在主义和颓废的生活方式等等大量地存在。
……
单向度思想是由政策的制订者及其新闻信息的提供者系统地推进的。它们的论域充满着自我生效的假设,这些被垄断的假设不断重复,最后变成令人昏昏欲睡的定义和命令。譬如,在自由世界里运转或被运转的制度是“自由的”;其他那些超越这一模式的自由方式不是被定义为无政府主义、共产主义,就是被定义为宣传。一切不通过私人企业本身或政府契约来侵占私人企业的形式都是“社会主义的”,诸如普遍的和综合的健康保障,防止自然完全彻底的商品化,以及建立可能损害私人利益的公用事业。这种既成事实的极权主义逻辑在东方也有所反映。在那里,由共产主义制度建立的生活方式是自由的,其他所有超越这一模式的自由方式则是资本主义的、修正主义的或左倾宗派主义的。
……
正像人们知道或觉察到广告和政治演讲未必是真的或正确的,但还是要去听、去读甚至让自己受其指导一样,人们接受传统价值观念并使之成为自己的精神武器。如果大众传播媒介能把艺术、政治、宗教、哲学同商业和谐地、天衣无缝地混合在一起的话,它们就将使这些文化领域具备一个共同特征——商品形式。发自心灵的音乐可以是充当推销术的音乐。所以,重要的是交换价值,而不是真实的价值。从根源上看,现状的合理性和一切异己的合理性都服从于此。
……
同调整过的、俗化的快乐相对照,升华维护着压抑性社会加诸个人的拒绝意识,因而也维护着解放的需要。可以肯定,一切升华都是由社会力量来实施的,但这一社会力量的不幸意识已克服了异化。还可以肯定,一切升华既接受了社会为阻止本能的满足而设置的壁障,又越过了这一壁障。
……
幸福意识,即相信现实的就是合理的并且相信这个制度终会不负所望的信念,反映了一种新型的顺从主义,这种顺从主义是已转化为社会行为的技术合理化的一个方面。它之所以是新型的顺从主义,是因为其合理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它对这样一个社会起着支持作用,这个社会是一个已经减少了(而且在其最发达地区已经消除了)先前那些历史阶段所具有的、更原始的不合理性的社会;是一个比以前更有规律地延长和增加其寿命的社会。
……
幸福意识拒绝联想。严刑拷打只在发生于文明世界边缘的殖民战争中才得以重新作为一种正常事情而出现。在那里,它的实施并不违背良心,因为战争就是战争。甚至连那种战争也只发生在发达国家的边缘——它只蹂躏“不发达”国家。与此相反,发达国家却过着太太平平的生活。 社会的效益和生产力每天都在为这个社会所获取的统治人的权力开脱。如果社会同化它所接触的每一件事物,如果它吞并对立面、利用矛盾,那是在显示它的文化优势。同样,资源的破坏、浪费的增多是在显示它的富裕和“高水平的福利”;“这个社会富裕到了人们可以无忧无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