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是相对忙碌的一周。值得记的事情挺多的。
拖到最后竟然有些当时想记下来的事情都被遗忘掉了。
一个是关于近些被热议的话题“二舅”。视频链接如下: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MN4y177PB
建议先不要看评论不要开弹幕(虽然最后的弹幕表演还是挺震撼的)。我最开始是在B站的首页推荐上看到的这个视频。标题叫做《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我的第一眼印象是:啊,又一个标题党。我在点进去之前就大概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大约就是用农村的质朴和包容来疗愈城市的冷漠与尖锐。这还真被我猜到了一些。
这个视频的题材,以及主角,让我不得不想起刚刚看过的电影《隐于尘烟》。如同《隐于尘烟》那样,我觉得这个视频是被加工过而产生道德或者价值引导的。只不过《隐于尘烟》用无声的镜头,用莽苍的大地,而《二舅》用的是旁白,用的是up主自己清晰明白的声音。网络上有很多关于这个视频的评论。因为它隐藏的可以被评论者挖掘玩味的价值导向(up主衣戈不一定能想到的一些解读),因为它这个似乎有点过于夸大的标题,它迅速爆红并被广泛讨论。到写这篇周报的时候,播放量已经超过3800万,实时在线观看人数5000+。
我觉得它被一些笔杆子批评,大概就是因为它这个所谓的治好了精神内耗的标题。看过几篇批驳的文章,属于给高中生看看应该还凑合,大学生就免了的水平。通篇诉说当下环境之恶劣,“二舅”只不过是一碗毒鸡汤,让你安逸度日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很多人都指出,在全网无数的评论中,“二舅”这个人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是一个孤立的神像,任由被他感染的人和高喊着要推倒他的人支配。就像是那次互联网五四,这是一个由解读而产生了新的故事的故事。就像是桑塔格反对的那样,太多人在转述、复述、阐释这个故事的时候添了油加了醋,借着二舅说了自己的事。有的人说反对二舅只是反对被灌鸡汤。首先我不觉得二舅是鸡汤,其次这种被灌鸡汤完全是观者个人的错觉。错觉的由来是很多人把它当鸡汤看了,但是如果你不把它当成鸡汤来看,你会更留意一些其他问题。
还有一些讨论我觉得完全偏离了我所关注的地方。从把二舅腿搞坏的那个赤脚医生那件事引出,这些讨论关注点落在究竟是什么历史时期,究竟是什么政治上或者经济上的缺陷使得二舅遭此灾难。进而对制作视频本身的动机和视频的叙事风格进行攻击,引出一些诸如“散发着伤痛文学的恶臭”这样的评价。说实话我对这些言论感到震惊。我觉得一个视频,根本担待不起如此之大且重的评价。它的爆红让它承担了本来不应该承担的东西。然而没有人对《隐于尘烟》做出过这样的批驳,或许是因为它只是一个相对小众的文艺电影。
@酸菜鱼在朋友圈里表达了她看到这些评论的失望之情。她写道“不喜欢可以不看,没有必要去竭尽全力证明一件事情在地表上不该存在。你我都是知道某些事情是禁不起深究的。”@研冰转给我当时写《隐于尘烟》的一个公众号新写的回复:
“在我看来,这不过就是一次人类生命力的切片呈现,二舅活着是他的本能,这种本能不是一种精神,只是一种生命力,没有人想活着去经受苦难,这和当时我们讨论《隐入尘烟》里的诗意一样的道理,诗意不是里面历经剥削的农村夫妻主动生发出来的,是我们这群观众自己理解出来的,人们对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难就是有一种本能的悲悯。
但苦难和生命力的关系并不矛盾,承认苦难的存在是前提,生命力的勃发是结果之一。
去赞美生命力很虚伪吗?不要过分用精英视角去看待这种本能和品质啊,明明是它们组成了最具体的社会关系啊。
这个事情里唯一应该被批评的是某种所谓‘正能量’的解读,把原本视频里的生命力,偷换成了带着认命意味的原谅。把乐观合理化成唯一解答,而非一种选择,这是绑架式的鸡汤,想要利用二舅去掩盖当下弥漫的社会焦虑,期待大家忽略本质问题,其心可诛。
骂它们就好了,对二舅好点。”
上面的文字是对我的所思所想最精准概括甚至更深一步的拓展,另可以去看和菜头的《一杯敬二舅》,写得也贴合我的观点与立场,是关于所谓“精神内耗”是一种城市病的一些解读。我唯一想补一点纯粹个人的看法:苦难是预设,原因不重要,二舅在苦难前的姿态才重要。我们当然可以去剖析解构二舅人设及其所处社会,来得出一些关于背后原因的探讨。但我觉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背负与苦难,它是一些当事者无论如何不能避免和改变的事情,《二舅》告诉我们该如何面对和处理这种事情。
《二舅》会让我想起《漠河舞厅》的爆红,而后者让我感到一种对互联网深深的无力感。第一次听《漠河舞厅》是在音乐节之前,想要预习一下几个要上场的歌手。我对rap不感兴趣,对最后压轴的刘雨昕不感兴趣,而全场最燃的发条月亮,《刺客伍六七》当时我并没有看过。唯一刚听到就抓住我的,是柳爽和他的《漠河舞厅》,然后就在听到当天就学会唱了。后来看到这首歌爆红,柳爽被邀请去参加各种节目,却被指定只能唱《漠河舞厅》。抖音上任何类型任何题材任何内容的短视频都被配上了《漠河舞厅》,就像曾经的“雪花飘飘”。孤独凄美的故事被破坏殆尽,而媒体们还在分析为何我们喜欢这首歌。这场爆红,我看到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赶紧的,解构吧,毁灭吧,消灭所有的阐释和故事,然后让这首歌重新平静吧。
第二个是关于在实验室的电脑上跑模型调参数的一些体会。还有关于菜头叔用AI画画以及他的一些看法。嗯……把AI模型跑在机子训练上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养一个什么宠物或者是精灵。但是一轮一轮的数据显示又有一种彩票开奖的感觉,看到准确率上升而损失函数值下降就会有一种乐观的期待,而看到准确率下降又会有些许焦虑。可能彩票不那么准确,股市,楼市这种能画出折线图来看盘的事物好像更为贴切。而且这五分钟一轮的数据放出就与股市或者楼市的数据更新简直一样,而你能决定的是按下键盘上的Ctrl+C键来停止这轮训练或是继续等待下一个五分钟。
对于我这种纯粹的新手,调参数好像没有什么技巧,且也没有什么过去的经验可依。人工智能的原理用通俗的话来说(周老师的《西瓜书》里面写的,我觉得特别贴)是用拟合的手法去近似解决问题,找到一个足够好的近似算法来解决NP问题。而我觉得模型训练师就是再训练自己的人脑来理解这个模型训练的一整个过程的种种特征,了解到参数本身。我有时候都感觉这不是在电脑上训练模型,而是在我的脑子里训练一个什么模型。
初入科研,无论什么操作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简单写一小段代码或者是使用某个对于老手来说非常基础的工具都需要查很多CSDN,github和stackoverflow。第一个项目,最重要的是走通整个科研流程,要从头到尾慢慢走下来。所以我虽然也不是很急,每天却有着非常高的信息量摄入。
关于AI模型,菜头叔最近都在用AI模型自动生成公众号推文的封面题图。我个人觉得,AI绘画将取代商业绘画,但是不会完全取代人的绘画。从概率上说,AI模型通过看名作看图片看照片,拟合出一种高维概率分布,和一些数字特征,它们共同表征了存在于脑中的被我们称为“美”的东西。一张图片只要符合这个概率分布和数字特征,那么有很大的可能这张图片就会被人们的眼睛认为是美丽的。
菜头叔说,AI绘画也有“灵魂”。大概是AI如此去画,是由AI对人类美学的理解所支持的。所以和菜头觉得AI绘画不会缺失人类画手的灵魂。而深度GAN(生成对抗网络,Generate Adversarial Network)的发明使得高清晰度高精细度的AI绘画也成为可能。在接受了AI绘画的人群未来的畅想中,AI根据人的描述去批量生成图像,然后人们再去根据自己的喜好去选用。如果对GAN模型的原理有所了解,不难发现,AI绘画取代人类绘画的方式是通过“欺骗”观者的眼睛。GAN模型在训练的时候同时训练两个网络,它们互相对抗,一个不停生成假画,另一个则不停地从真画和假画中判别是非。然后两个网络切磋技艺逐渐提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终那个专业作假的神经网络作的假超出了人类能够辨认的极限。早期的AI绘画在抽象领域更有优势,因为本身就很难认出笔触,且早在凯文凯利写《失控》那会儿,就有艺术家用算法来生成图片辅助创作了。而现在的AI绘画则借助风格迁移的技术和深度GAN几乎做到了无所不包。在这里,绘画艺术的价值被划归为“取悦观者”,又或者,没有观者就没有绘画艺术。AI通过高质量的批量作假,在绘制完成到观者欣赏这一途中设卡,于是人类画师被AI绘画截胡。
而最强调观者而不强调创作者的绘画领域自然是商业绘图。当作品内容被阐释家们截胡而“艺术色情学” (风格)被AI截胡,作品的向外延伸与拓展性就被削弱了。绘画艺术是要表达人,最终回归于人的。来源于现实生活中的灵感(AI的灵感倒不如说是从已有的画作中得来的),并不会被泯灭。人类画手刻录于画布上的心情与经历不会消失,却如同失根之物无法落地,无法被观者所辨认和理解。彼岸的观者被围堵消失之后,画其意义就在于画,在于表达本身了(偶然闪现,这是否又可算作一种现代性?)。在AI绘画这种算法造神诞生之后,人的绘画似乎就变成了一种人的主体性的彰显。
所以在未来,可能到AI和人画的一样好,到那些可以被识别的瑕疵都被解决修复之时,不会有以画画为生的人,但是每个人都学会了画画。画画不再是为了给人看,而是为了加工生活,收藏心情。
第三个是关于离去,这一周突然在很多遥远的时空经历了各种人的离去。确实是,遥远的空间和遥远的时间。
补番石头门刷到了一个《Rolling Girl》的石头门同人二创,遂去听原曲。结果发现作者wowaka已经在三年前因为急性心脏病去世,年仅31岁。关注的up主阿肯老师,前几天发了一条视频介绍并纪念他通过打飞盘认识的朋友——红君,是一个自由且诗意的人,在两个月前去世。关注的动画人阿厘转发了一位香港18岁被网暴自杀的画师最后的一条b博,就在一周之前。我还会想起之前看到专栏分析一类特别的画风,代表的作者是焦茶,结果发现也在19年就已经因病去世,包括上海封控期间,从日食记的一条b博中得知另一个美食博主一食纪在封控期间自杀。
与经历老人故去和新闻上的死亡报告不同,这是一种或许离得很近,却因此变得很遥远的离去。他们不是亲人,也不是通告上没有感情的男子、女子,而是处在同一个文化圈年龄相差并不大的人们。有一种或许再早几年,我们就能够认识他们,欣赏他们的作品和生活的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火灾之后才开始看京阿尼作品的我,20年才知道皇后乐队,平克弗洛伊德和林肯公园的我。不过,比起牙叔他们,最近得知离去的这些人,我更认为他们像一个普通人。当然这很可能是新时代的社交媒介的性质造成的。
到画师已经不拿起画笔的时候才开始看他们的作品,到音乐人已经不再上台的时候才听他们的歌。不得不说,有点惆怅,说不出话来。我都分不清这算不算是我在看着他们的一生。一种无可描述的不能算无力不能算可惜不能算欣慰不能算压抑的感觉。但有着一种坚定,穿越遥远的时空,沿着闵可夫斯基的世界线向他们离开世界的那一刻的四维坐标发去一句“R.I.P.”的消息,然后继续我们的生命和生活。
本周书摘
反对阐释 精神分析与诺曼·O·布朗的《生与死的对抗》
然而比它作为对我们文化中最有影响力的那种思想(小黑摘抄注:弗洛伊德的思想)的一种重新阐释所具有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它在探讨一些根本问题时的大胆——这些问题涉及我们文化的伪善性,涉及艺术、金钱、宗教、工作,涉及性和身体的动机。对这些问题的严肃思考——在我看来,它关注的中心恰好是性的意义和人类自由的意义——自萨德、傅里叶、卡巴尼斯和安芳汀以来,在法国一直连续不断;在当今,它见于诸如萨特《存在与虚无》中关于身体和与他人的具体关系的章节、莫里斯·布朗肖的论文,[波利纳·里格]的《O的故事》以及让·热内的剧本和小说这些迥然有别的著作中。
然而,在美国,色情与自由这两个密切相关的主题才开始被以严肃的方式加以对待。我们大多数人仍感到必须与压制和假正经进行那场令人疲惫的战斗,好把性当作一个自然而然的,需要更自由地表达出来的东西。在我们这个国家,为诸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部如此具有反性色彩的著作进行辩解居然成了一个严重问题,这只不过说明这个国家尚处在性成熟的极其初步的阶段。劳伦斯关于性的思想因他的阶级浪漫主义,他的男性孤独的神秘气氛以及他对性生殖的清教徒般的强调而大为减色;近来他的许多文学辩护者也已承认了这一点。但必须仍然为劳伦斯辩护,尤其是当众多反对他的人退缩到一种比他的立场还反动的立场的时候:把性当作了爱的乏味的附属物。事实上,爱甚至比劳伦斯所想象的更具有性的色彩,更有身体性。性在当代社会的革命意义远没有获得充分的理解。
……在美国中产阶级中,精神分析的术语已经成了个人侵犯性的惯用的武器,成了表述焦虑(因而成了为焦虑辩解)的例行的方式。接受精神分析,就如同上大学一样,成了资产阶级的一种惯例;精神分析的观念体现于百老汇戏剧中、电视中和电影中,它们无处不在。正如许多人现在已经意识到的,精神分析的观念的问题在于,它们构成了从现实世界中退却的一种形式,因此也就成了顺从现实世界的一种形式。精神分析治疗并不挑战社会;它使我们重返社会,但对它不抱希望,只不过多了一点承受力。精神分析被理解为反乌托邦的,反政治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但又基本上是消极的尝试,以保护个体免受社会的那些压制性的但又不可避免的要求。
……失望时当代美国知识分子的颇有特色的姿态,但失望通常是懒惰的产物。我们对思想缺乏足够的执着劲儿,正如我们对性一直不够严肃或诚实一样。
……像马尔库塞一样,布朗把弗洛伊德的思想当作一种关于人性的总体理论来探讨——而不是当作一种治疗法,使人们重返那个使他们内心冲突强化的社会。布朗没有把精神分析构想为一种抚平不满之情的神经官能症棱角的治疗方式,而是构想一种改变人类文化的计划,一种新的、更高层次的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意识。因此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范畴被布朗正确地看作是——以马尔库塞的术语说——政治范畴。
……他怂恿我们接受潜藏于身体中的那种雌雄同体的存在方式以及自恋的那种自我表达方式。据布朗看,在无意识中,人类不可改变地处在反抗性区分和生殖构成的状态中。人类神经官能症的本质,是人类不能生活在身体中——去生活(这就是说,性生活),去死。
……把爱的要求假定为对孤独的反抗和自我保护——同时却不触动升华的所有要求——这是对弗洛伊德的曲解。并非偶然的是,如弗洛伊德本人所表白的那样,当他本可以也使用“爱”这个词时,他却选用了“性”。弗洛伊德强调性;他强调身体。
……
更一般地看,弗洛伊德继承了西方思想之柏拉图传统的两个最重要的且互相关联的假定:心灵与身体的二元论以及自我意识的自明的价值(既是理论上的,又是实践上的)。第一个假定反映在弗洛伊德自己对性是“低级的”而艺术、科学和文化中的升华是“高级的”这种观点的接受上。此外,他还在这个观点上附加了一种对性的消极看法,即把性看作是人的人格容易受到损害的真正所在。力比多冲动处在其自身的不可控制的冲突中,深受困惑、敌对感和内疚的折磨;而文化的压抑机构必须约束根植于人性本身的那些自我压抑的机制。第二个假定反映在弗洛伊德式的治疗法臆断自我意识以及我们对我们致病的原因的详尽了解所具有的医疗价值的方式上。弗洛伊德认为,一旦阐明了潜在的动机,这些动机就必定自动地消除了。在他看来,精神官能症方面的疾病,是一种记忆缺失症,是对痛苦的过去的一种遗忘(一种失败的压抑)。不知道过去,就受困于过去,而回忆起了过去,知道了过去,就摆脱了过去。
布朗批评弗洛伊德的这两种假定。他说,我们不是与心灵对立的身体;若是这样,就否定死,也因而否定了生。若存在与身体的体验相分离的自我意识,也就等于否定生的同时否定死。布朗的观点太过复杂,无法在这里加以概述,只指出一点:这种观点并不一定否认意识或反思的价值,而是对其作了必要的区分。在他的术语表里,缺少的不是阿波罗式(或升华)的意识,而是狄奥尼索斯式(或身体)的意识。
另外记,在阿肯老师的聊天直播间里偶然听到一句话,解释他回家之后不打游戏而去玩飞盘的原因:
“以前互联网是用来逃避现实的,现在现实是用来逃避互联网的。”
都到了三十二周的星期四了才写完三十一周的周报,可见三十二周的事情也安排得满满当当。不过,我暂且没有将隐秘的心情映射到文字的那种加工而不失其隐秘的能力。或许可以尝试将其映射到画板上。maybe三十二周周报暂且不写。